人形，永远只是人类的武器。
——至少直到好久好之后久，李-恩菲尔德都还是这么想的。
从走出格里芬的工厂，被带到那个指挥室，看到那个男人的第一眼起，李-恩菲尔德就明白她该怎么做。
“从今天起我就是您的部下了，李-恩菲尔德No.4 Mk.I向您报到！”
这是一把英国枪，一个英国人形——如果人形也分国籍的话——最应该说出的话。带着人们印象中应该有的严谨、刻板，和她与生俱来的冷峻、傲气，她毫不犹豫地交出了自己的忠诚与信任，对这个她只见过一面的男人。这是她表达好感的方式，也是给予他人最高的评价。
他漫不经心地将副官递上、关于李-恩菲尔德心智的一切资料放在了另一沓整齐的白纸上。他是个英国人，同样有着有条不紊的工作习惯，严肃甚至成了一种癖好。
李-恩菲尔德试图注视着他碧蓝色的眼睛，尽管他低着头。
感受到了炯炯目光，他抬起头来:“有什么问题吗？人形？”
“……”
“没有，长官。”
没错，这是自己意料之中该有的冷淡，他将会是一位让自己满意的指挥官——李这么对自己说。就好像自己永远不会去因为心里的情感操心。她所要面对的，是和这个男人合作的未来，是战火和硝烟，是每一条战壕每一发子弹，是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这些对于她来说，比那些不该属于人形的情感重要的多。
这把不愧是被称为“英皇”的步枪，仅仅在指挥区七个多月就立下了令人惊叹的战功。而在指挥官看来，这个和他一样来自英国，有着几乎一样生活癖好的优秀人形，担任副官是在合适不过的了。
于是，指挥部的咖啡厅会看到这样的景象——
“一杯伯爵红茶，春田。”他习惯性把格里芬的红色制服大衣搁在咖啡厅最靠门的椅背上，然后坐在右侧第一张座位。李跟在后面，在他右手边位置坐好。
“李呢，今天也是伯爵茶吗？”春田早就已经将指挥官的茶准备好，歪头冲李笑了笑。李没有多说什么。
“喏，给……不过我加了可可。”
“我不觉得这是个好搭配。”
“只是加了一点点而已。说来，明天是李到指挥部的第一个情人节呢，有什么打算吗？”
“暂时没有。”
春田合掌笑了起来：“那挺好，我约你？”
指挥官听了这话倒偏头看了一眼春田，眼里似乎有一些不乐意——“明天需要准备这周的训练数据分析和作战报告，抱歉，春田。”几乎是同时李开了口，冷傲的眸子带着一点点莫名的在意与纠结扫过他完美的侧脸。他们都知道春田只不过是开了个玩笑。没有人会选择在这种一周被铁血重型部队打三次以上的时候过浪漫的情人节。冬末还未开春，无论是资源补给还是人力分配都是大问题，现在指挥部的情况可以说糟糕到了极点。
指挥官的茶杯早就见底，李却还望着加了可可的伯爵茶发呆。
“暴殄天物了。”她在心里埋怨春田。
“也只有李会在这种事情上纠结。”春田替她收走茶杯，“只是觉得情人节的话需要多一点点巧克力的味道，所以擅自加了可可，抱歉呢。”
“没关系。”
他已经披上红色大衣，李急匆匆起身想要跟上，却被他一个手势拦住：“我再去趟办公室，李，你可以先回宿舍了。”
“……”
“好。”她用注目礼送他离开。
“李是真的负责，我可没听说副官还要帮忙在咖啡厅打下手的。”
“只是无事可做而已，再说，咖啡厅也算是指挥部的一部分。”反正自己并不想回宿舍，李干脆留下来帮春田收拾着咖啡厅。透过咖啡厅的小窗子能够看到办公室，灯还亮着——回到指挥部时就已经是深夜，他又刚喝完茶，大概早就做好熬夜的打算了。李有些不自在，她按捺住自己想要赶去办公室的冲动——“回宿舍。”这是她收到的命令，留在这里时她就已经违抗了。
李坐回到刚刚的位置上。春田将桌子抹干净，擦干手坐到了她边上，递上一盒精致包装的巧克力。
“这是什么？”
“我亲手做的情人节限定巧克力噢，李一定有想要把它送给的人吧。”
“说实话，春田，我对情人节这种东西还是一点概念都没有呢。”
“大概，就是和想要陪伴的人度过的一天吧。期待是独处？也会有不得不分开或者是和其他人呆在一起的时候。往年的情人节是会有Party的，不过今年，你说得对，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了，还是先把注意力放在铁血上面好。”
想要陪伴的人吗？
李想了想。
“李也是想和指挥官一起过……”
“没有那个意思。”她打断春田的话，虽然她知道这样做很不礼貌，“我可不是天天都过节。”
春田并不是迟钝的人，听了这话“噗嗤”笑出声来，硬是把巧克力塞在了李手里。“拿着吧，自己吃也比被FNC偷吃了好。”
李隔着纯白丝质手套触摸着包装上烫金的凹凸缝隙。“为什么呢……”她用一种很小很低很细微的声音自言自语着，连她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什么，李？”
“人形明明只是用来辅助的武器罢了，如果人形与人形，人形与人类间产生了‘情感’，那么人形和人类的区别在哪里呢？为什么大家都为这种不该属于人形的感情纠结呢？”
这让春田吃了一惊。这把名为李-恩菲尔德的英国步枪，七个多月前从格里芬总部的制造厂诞生，然后被带到了这里，仅仅用了七个月就代替了原来副官的位置，拿下了这一季度到现在最多的mvp。她也曾好奇过这个看起来如机器一般冷漠的人形，姣好的面庞下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表情，藏红色军装制服内是多么精密的零件与一颗与众不同的机械做成的心。格里芬的每个人形都很特别，李-恩菲尔德带给人的感觉尤其不一样。那是一种让人看一眼就无法忘记的璀璨，是她的光芒与荣耀，这一点就足以让她在指挥部树立起威信，以至七个月后的现在没有人再认为，这把英国步枪也是刚来指挥部不久的新兵。
而刚刚她提出的问题，又再次证明，她适合这里，适合战场——即使她的实战经验或许比不上指挥部最初的那批人形，但是她的表现并不会因此而降分。
或许，当她在这里打完一次又一次战役，她就会明白，活的像个“人”是多么珍贵而难得的机会，甚至对于人形来说是一种奢侈，一种经过沉淀终将形成的致命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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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
[2.14 10：31 阴]
[来源：格里芬直属 0区 (临时指挥区)]
[指挥区与今日上午十时二十分遭到铁血突袭，规模较大，已采取防御措施。目前形势处于可应对范围内。需要少量增援及补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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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汤姆森收起冲锋枪，“明明说突袭的都快被打尽了，怎么还断断续续打不干净！”
“怪后勤官去。”维尔德向后退了几步，“指挥官那边有消息吗，李？”
“……没有。”整个梯队只有李还没有放下枪，“没有指令，不能撤退。电报半个小时前就发了，总部应该会处理的。”
“没说要退。”其他人形只是偷了空发发牢骚，毕竟每个人都知道虽然是在收复地刚建的临时指挥区，但是战略位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否则铁血也不会一次又一次疯了一样没完没了地扑过来。“拿枪吧，下一轮防卫——”
轰！
哒哒——咔咔咔——
那是炮火交杂的声音。如果人形也有感知名为“累”的感觉的系统的话，说实话李已经有些疲倦了——不论是生理还是心理。果然昨天不应该熬夜……说到熬夜，不知道指挥官那边怎么样了。春田给的那盒巧克力还放在宿舍，她本打算上午训练完后送去给指挥官的，没想到却被铁血的轰炸机抢了先。当那早就熟悉的轰隆声遥遥传到指挥部上空时李和指挥官正在办公室共同探讨着上周的数据分析，那男人竟有比她快半秒的反应，在李条件反射举起枪的一刹他已经部署好梯队——紧急情况下最完美的方案。
一梯的所有权限他都交给了李，就连合理范围内的临时指挥方案都早就储存了几套在她的云图中。每个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没有异议——要不是人形在指挥部服役满一年才能申请誓约机会的话指挥官那枚放在抽屉很久的戒指早就戴在李-恩菲尔德小姐的无名指上了。
大概是四五个小时后。
“5点钟方向有一小批，WA，维尔德，交给你们了。其他人跟上。”
“是。”
小队继续前进着，没有一个人想说点闲话。
已经跑了半天了，上午的轰炸和较大规模进攻结束之后，除了刚刚处理掉的一小梯队铁血和一点零零散散的铁血士兵，并没有碰上其他进攻，指挥部也并没有侦察到异常铁血活动情况，这让每个人都紧张而庆幸。
“停。”李突然喊道，“指挥官刚发来的命令——在附近巡逻，三刻钟后如果还没有发现铁血就回去。”
“在情人节干出突袭这种事情，对面的头目真是无聊——无趣透了！”防御命令突然变成了巡逻任务，WA2000忍着在心里的怒火把那个未知的神经兮兮的铁血头目骂了不下二十遍，直到前面维尔德突然侧身躲避——“轰！”不大的榴弹在前面五米处炸开。
“靠，这又是哪飞来的？”
“不知道——”维尔德匆忙开了几枪，“李！”
“我已经报给指挥部了，说是刚才雷达信号**扰了没有检测到来源……准备射击！”
这真的是在意料之外出现的铁血部队，神不知鬼不觉仿佛是瞬移出现的。等到前几枪的硝烟散去李才看清了对方的兵种与人数——这不是仅靠一梯和从属一梯的少数人形士兵能够处理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79式常挂在嘴边的来自东方的古话。无论是能进行精密计算和精准射击的她们，还是深不可测的指挥官都不可能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正面迎战大规模的铁血部队。
早已对枪声厌烦的李在心智云图内的指挥方案用尽之前听见了队伍后方突然想起的密集的枪声。要么是包围要么是增援，但是在通讯信号**扰的情况下后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就当她回过头去，看见在未散干净的硝烟中隐隐闪动的熟悉的红色制服的那一刹她心中仍然是想的“没辙了。”
直到那人有些嫌恶地踩着脚下嘎啦的枯叶，蹙着眉从迷烟中走出来的时候李才回过神来。“啊，长官。”
“辛苦了。”
她勉强从他微微颤动的唇上读出这几个词，是虽然平静但是又很难得的赞赏。
于是她继续拿起枪，瞄准射击，将那群疯了似得扑上来的渣滓打的片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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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
[2.14 16：28 阴]
[来源：格里芬直属 0区 (临时指挥区)]
[铁血剩余部队清除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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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对于铁血来说这次突袭是李入职六个月来最成功的一次，而就在这场并不完美的战斗结束后的第二天清早，李被喊进了指挥官办公室。
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办公桌中央是一封拆过了的信件。他将它推到李面前。
收件人是休•威廉姆斯。
“是您的信，长官。”
他迟疑了一下，两指夹住那封信躺倒在了座椅靠背上。
“想听听吗，李？”
“……如果您愿意的话。”
“好。‘尊敬的威廉姆斯阁下：您向总部申请的，与图鉴编号50，在队服役记录七月一十四天的李-恩菲尔德No.4 Mk.I步枪进行誓约的特许权，经总部审核并批准通过。’”
说实话他本来期待这这张冷峻的脸会露出一点点与平时不太一样的表情来，不过李的反应确实让他失望。
直到他从抽屉中掏出戒指的那一刻他才听见李小声说道——
“这真是无理取闹。”
除了春田没有人知道那天李被喊进指挥官办公室之后发生了什么。
其实那之后也不过是进去送咖啡的那位变成了春田罢了。至于副官仍然是可敬可畏的李-恩菲尔德小姐，誓约之证依然在指挥官办公桌右边第一个抽屉的最内角，那盒未开封的情人节巧克力摆在了一沓白纸上面，似乎是整个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
“那么，我想知道我亲爱的指挥官在听到‘无理取闹’之后对李小姐说了什么呢？”春田倒是会旁敲侧击，反正没有人能够拒绝斯普林菲尔德小姐——除了李还有工作时候的休。
“我说我在英国有妻有女……”
刚说出这句话他便被春田的嗤笑打断：“果然两个人都是地地道道的英国人呢，如果是我的话……这么说来我也不知道突然接受这两个消息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不过李酱她的反应还真是在意料之中的可爱。”
“不过春田，我是想说，0区的驻守任务也快结束了，到那个时候我必然是要辞职回去看一看的。”
“这个我希望你可以和大家保密，特别是李。”
“我给她发誓约之证完全是想……毕竟她也是我遇到的最优秀的副官了——我是说，不看厨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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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讯]
[7.16 10:00 多云]
[来源：格里芬总部 赫丽安]
尊敬的威廉姆斯阁下：
您向总部递交的辞职申请已经通过。请于一周内办理完成离职手续。
感谢您入职两年来对格里芬做出的贡献。您是一位具有优秀才干的指挥官，格里
芬的每一位成员都将以与您共事为豪，我们对您的离职深表歉意与遗憾。。
预祝您今后的生活平安顺利，也期待着我们再次见面。
代帕斯卡和格琳向您问好。
格里芬总部 赫丽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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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恩菲尔德如往常一样踏入他的办公室。她将这周的作战报告放在了他的桌角之后便回身欲走，却被他叫住了。
“长官，请问您知道情人节巧克力的保质期吗。”李淡淡地瞥了一眼依旧放在桌角的那盒巧克力，难以想象他是怎么能够忍受那有着粉色大蝴蝶结和烫金包装盒，与办公室朴素简单的基调完全不符的巧克力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停留半年的。
他从另一沓纸中抽出李的档案。“誓约之证在抽屉里躺的时间可比巧克力长多了。7月13日……李，已经算是一年多三天了。与其让我那蹩脚的指挥预案放在你的心智云图里占空间，不如收了戒指多增加一点权限。”
真是拿他没办法。
李伸出右手到他跟前。
他惊讶于李的爽快，抬头却看见面前的人形咬紧了唇似有千般万般不愿。“李，我在英国有妻有女。”他摇摇头笑道，“只是想要给你更多的权限罢了，我最好的副官。”
又是少见的称赞，还有少见的玩笑话。
“能为您做事是我的荣幸，长官。”
她是玫瑰，灿然绽放的玫瑰。冷傲与严峻是她的刺，姣好的面庞和善良的心是她的花。
她也是猎手，战场是她的秀场，辉煌的战绩是她的勋章。
花朵的绽放是为了给那个人看，猎手的身姿也只能由那个人欣赏。
然而无论她是什么，无论其他被建造的“李-恩菲尔德”是什么，这一个她始终是休•威廉姆斯的副官。
一个月后，由格里芬总部开往英国的列车上。
李-恩菲尔德捏着手中的信封。那几张薄薄的纸已经被她蹂躏得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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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威廉姆斯夫人：
很抱歉告诉您您的丈夫于半月前牺牲的消息。
休•威廉姆斯先生是一位勇敢、优秀而负责的指挥官。他已于一月前递交辞职申请
并且成功办理了离职手续，但在他在职期间的指挥区（格里芬直属 0区 (临时指挥区)）在
未来得及调配新指挥官且受到铁血大规模突袭的情况下他仍然决定留下来指挥战斗，并且不幸牺牲。
我们已经整理好休•威廉姆斯先生在格里芬直属 0区 (临时指挥区)内所有物品，并且指派威廉姆斯先生的副官，李-恩菲尔德小姐带回，预计二日内能够到达。
威廉姆斯家庭为格里芬所做的一切都将被永远铭记并且赞扬。如果您和您的家庭需要帮助，我与格里芬的诸位同仁都将倾尽全力。
战争给我们带来了悲痛和伤亡，我们将怀着仁慈的心誓死反击抵抗。
再次向您表达我们的歉意，愿未来的生活光明平安。
格里芬总部 赫丽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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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恩菲尔德已经忘记了将这封信交到他夫人的手上时自己在想什么，只记得那可怜的女士远远望到她便开始抑制不住地哭泣。李做不到旁观，但是作为“人形”的一面却又告诉她自己不应该感到悲伤，这真是矛盾而又奇怪的感觉。
这之后李连拿枪都格外小心。枪体偶尔会蹭到她无名指上的金属戒指，正是在她接受这枚戒指的一周后送她戒指的那个人为了掩护一名人形被铁血的炮弹带走了生命。李是看着那颗炸弹爆炸的，当时她在爆炸范围二十米远处，等她匆忙赶过去时除了铭牌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与战场上的风云莫测不同的是办公桌右手边仍然摆放着那本她与他翻阅许久的牛津字典，那被她认为“早就过期还没有吃”的巧克力其实只剩下一个夸张的空壳。
或许这一年来李-恩菲尔德已经懂得了什么是她刚被建造出的时候苦苦纠结探求的的、拥有“人形与人形，人形与人类”间的、“不属于人形”的情感的意义。而她更加发现了值得保存在心智云图那有限的空间里的并不仅仅是作战经验和那几个指挥预案。
此刻的她已是更娇艳的玫瑰，更迅捷的猎手。
“战争给我们带来了悲痛和伤亡，我们将怀着仁慈的心誓死反击抵抗。”
流泪撒种的，必欢呼收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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